溯心者(二)骨殖生花

九九八十一道昊天之雷究竟是什么概念?邝露其实并不很清楚,纵然她曾翻阅省经阁的全部古籍,在那浩如烟海的层章叠卷中不休不眠,心心念念只为给她的陛下求得一线生机,可是省经阁那么大,自洪荒时期流传下来的书籍似乎怎么也望不到头,她只有机械的翻找,搜索,阅读,可直到力气耗尽,手腕酸软的连书册都拿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坠向地面,忽然就很想大哭一场。她早已不是闺阁中娇生惯养的无忧女郎,这数百年间宵衣旰食夙兴夜寐的不止有天帝陛下,她也早已从最初那个单纯的仰慕着倾慕着的少女成长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女官了,战场上的腥风血雨没有令她退缩,朝堂上各族的倾轧与尔虞我诈也没能让她退却,渐渐地她明白了所谓“六界君父”究竟是一个怎样沉重的词汇,也曾无数次于午夜梦回时分庆幸,那年一点傻傻的懵懂情丝,居然终究给自己带来了如此一番广阔无垠的天地。

 

现在的她依旧对天帝陛下抱有仰慕的情绪,却早已不再是那种渴望成为他身边伴侣的倾慕,伴随着时间与历练的增加凝聚成更深刻的敬仰与向往,她希望自己能够长长久久的陪着他,能够做君臣之间他最信重的那个人,渴望能够和他一同把这六界变成更好地模样,也渴望着她的陛下能够拥有那些她给不了的完满。就算是要飞升上清天她的陛下也注定要功德载誉,荣光万丈,从此之后再没有人能够令他蹙眉,愿他永远能够目下无尘。

 

昔年那些纠缠不休的命数,那曾经传遍六界的所为佳话背后的真相在这数百年间她也渐渐有所察觉,或许不只是她,鲤儿,文昌星君,昂日星官,新任水深风神火神大约都察觉了些什么,但没有陛下的亲口认证他们也都默契的绝口不提。直到三百年前陛下忽然偶有所感,忘川动荡不休,似有翻卷淹没魔界,生灵涂炭之意。时任魔尊的鎏英召集百万魔族试图令忘川改道人间,而陛下孤身一人立于忘川之上,白衣飒沓,长袖蹁跹,于滔滔碧水之上现出原身的刹那美丽威严的让万物失色,背生双翼的美丽生灵就那么淡淡的瞥了一眼黑袍战甲的女子,双翼展开洒下的是遮天蔽日的璀璨星芒。

 

“本座不许。”分明没有开口,可那清雅威严的嗓音响彻了所有人的心间,翻转挪腾间每一寸鳞片都闪烁着令人心悸又心悦的寒芒,“无论忘川是因何缘故上涨,又因何有有水漫魔界的迹象,天界都不允许魔界做出引流忘川至人界的举动。”

 

“六界生灵,皆是举世无双,不分高低贵贱,凡人荏弱,却也不是为你们利用替死的道具。”

 

“只要本座一息尚存,就绝不允许这般践踏他人性命的行径再现。”

 

“本座不信天命,更不信所谓的理所应当。”

 

那称得上是一场极其惨烈的战事,出战前天界诸位上神也曾极力劝阻反驳,因为此时与魔界开战与天界并无益处,盖因忘川之水无论怎么改道逆流都与天界没有半点关系,最好的方式大约是坐山观虎斗。人界与妖界的联系更加紧密,妖界许多地径与人界接壤,势必要被忘川波及,如此妖界必然不会坐视不理,天界大可坐享其成,或者在其中帮助挑拨一二也是大有裨益。可天帝陛下却一一回绝了臣子们的提议,提早与妖界联手,在忘川改道必经之处布下层层屏障,于悄无声息间护住那些渺小却热闹的生灵顺遂安详,而天帝陛下本人则携水神与水族数位根基深厚的上仙上神一同逆流溯洄,在妖界众人拦截魔族动向的同时探寻忘川异动的始末,真身露珠的邝露恰在随行之列。

 

不同于之后整个六界津津乐道的都是天帝陛下应龙真身的华美无双与那人惊鸿一瞥的绝代风华,邝露记忆中最鲜明的印象,反倒是那时陛下面上鲜明的震惊,痛楚与错愕。那样鲜活而生动的神情已经足有数百年无缘得见,或者说,那样温柔而珍重的样子,像极了那些已经不能宣之于口的曾经。

 

之后的事情在整个六界被列为机密,天界随行的上仙上神也大多没有扛过应龙威压与灵力反噬昏迷了过去,可所有人都默契的不再一探究竟难得清醒的那几位也都是三缄其口,魔界割地赔款,妖界虽说死伤惨重但却也被妖帝一力镇压下各种流言蜚语,鎏英被迫卸任魔尊之位后不知所踪后,天界从此多了个长公主,名唤璃瞳,与陛下有着七八分的相似,一双祖母绿的眼瞳里好似悠悠涤荡着忘川河畔永不消散的袅袅魂火,肌肤晶莹惨白仿佛从未见过阳光的模样,连那一头长发都是霜雪似得白色,漫不经心看过来的样子总让人从头冷到脚。

 

有关这位的出身跟脚至今仍旧是个谜,当年下旨时也曾物议沸然,彼时尚且尚未痊愈的陛下甚至没有露面,只是让太上老君主持了仪式检验了血脉,印证了这位沧海遗珠的身份确凿无疑,时候也曾有无数好奇心旺盛的去老君处想要问个究竟,可老君也不知道当初究竟检验出了什么,一说到那位就成了个彻底的锯嘴葫芦,闹得大家抓心挠肝却又苦于没有门路,有几位大着胆子用法术探查结果却也是一片空空。众仙的热情在那位长公主前去不周山为天帝陛下采摘灵药,回程途中在南天门遇到了被贬为普通散仙,已经在六界神隐了数百年之久的月下仙人时消散的一干二净,那位白衣飘飘一眼瞧过去仿佛雪塑玉雕般的小仙女赤手空拳三两下制伏那位怒气冲冲满口胡言乱语要讨个公道的月下仙人,瞧着纤细无力的小手一抓一握之间直接把月下仙人强制变回原形,之后的事情就算是专职司法酷刑的仙人想起都要不寒而栗,在午夜梦回时分汗湿重襟。

 

一身素白的少女歪着头,琉璃般清透的大眼睛里明明白白的没有任何情绪,那种看死物的眼神令被卡住脖子吊在半空中的狐狸九条毛绒绒的长尾巴柔顺的长毛猝然乍起,于是女孩仿佛找到了什么好玩的,空着的那只手捞住一条尾巴在掌心蹂躏几下,似乎很满意这样柔顺的触感,还没等周围围观的仙神提醒这位或许常识有缺的长公主这样不太好这样是非礼,猝不及防间听到了月下仙人变了调的悲鸣,女孩修长白皙的手指就那么轻轻用力竟然生生的扯掉了月下仙人的一条尾巴!看着那根部带着血迹的白色长尾被那么轻飘飘的抓在掌心,再看那边四肢乱刨,周身灵力溃散不稳的大白狐狸,在场所有人齐齐后退,一时间连惊呼都直接给憋了回去。

 

九尾狐断尾,等同于寻常人剜心呐!其中种种痛楚非常人能忍,这位娇生惯养的皇亲国戚自然不在此列,嚎成这样不奇怪,但他好歹也是位列仙班出身不凡的狐狸,举凡灵物修为有成,原身之强度与坚韧都远在化形后的人形之上,九尾狐的九尾更是珍贵异常,又岂是随随便便就能扯得去的!上一次听说九尾狐断尾的传闻那还是数千万年前青丘九尾狐一族当时的帝姬,后来的青丘女君白凤九殿下,而她断尾时用的也不是寻常法器,乃是东华帝君随身征战沙场数十万载,饱饮鲜血的神兵利器苍何剑。而那位长公主看上去白白嫩嫩的一只手又怎么能同曾经斩杀无数洪荒巨兽,远古神灵都曾殒身其下的苍何剑相提并论?就算月下仙人的尾巴可能没有凤九殿下的那么结实,可好歹也是青丘九尾狐嫡脉不是?那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薅着玩的啊!

 

“疼么?”少女把九尾狐举到与视线平齐的高度,状似愉快的弯起了嘴角,可眼底却没有丝毫的笑意侵染,“听说九尾狐断尾,等同于寻常人剜心,想来,现在你大概能够体会得到,当初的我,是这样一种绝望与疼痛了。”少女用着叹息似得腔调慢悠悠的说着,纤细白皙的手指穿梭在保养的油光水滑的雪白长毛之间,力道温柔,像是爱抚一般,可丹朱却怕的瑟瑟发抖,他或许是应该破口大骂的,至少也应该奋力反抗拼死一搏,怎么做都好过现在这样毫无尊严的被拿捏着,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肆意凌迟,都说士可杀不可辱,可是纵使他的尊严他的骄傲已经丢盔卸甲狼狈的低贱进尘埃里,他却依旧是渴望活着的,哪怕这样狼狈,眼泪糊了一脸,哪怕苟延残喘瑟瑟发抖。

 

这么近的距离他能够清晰的闻到少女身上清幽而森冷的香,仿佛吐息尚未达到肺腑就已经凝结成冰,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只觉得铺天盖地的阴冷和绝望,这种味道好像曾经有人反复叮嘱过自己,他说……他说……

 

凄厉的哀嚎猛然炸响,那声音听上去几乎不像是自己的,倒像是什么陌生人的声音,又仿佛在哪里听到过。少女毫无预兆的再次扯断了九尾狐蓬松的一尾,鲜血顺着那白皙华美的皮毛一路淅淅沥沥,本应优雅狡黠的兽发出痛楚的哀鸣,四肢无力的挣动几下,剩余的七条尾巴失力的垂落下去,仿佛一滩凌乱的皮草。“软的,热的,有温度的。”无视了周遭近乎惊恐的目光,女孩把那条被蛮力扯下来的尾巴抵在白皙娇嫩的脸蛋上轻轻蹭了蹭。

 

“这就是活着的感觉吗?”少女呐呐着,目光巡梭着穿过丹朱惊恐大睁的眼眸,落在了不远处闻讯赶来的天帝身上,顿时怔住了,有些慌乱的看了看自己一手尾巴一手狐狸满手是血的样子,飞快的把手背到身后,微微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一身银白清辉皎皎的天帝叹了口气,缓步走上前来,速度并不快,少女脚尖磨蹭着地面近乎本能的想要逃离,却到底任由同胞兄长的手落在了头顶,那种鲜活的温度对她而言太过灼热,几乎能够感受到血脉汩汩流淌的热量烫的她忍不住哆嗦。女孩宛若顶级祖母绿的眸子里微微漾起浅浅的水光,可她笑起来的样子又乖又软,让人不由自主的就心软了去,“哥哥你别生气,我这就把他处理好,保证不脏了你的眼睛的。”撒娇的语气娇憨的恰到好处,与方才的阴冷与暴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周遭看热闹的仙人早已被邝露安排着带了下去安抚处理,这里只留下了血脉相连的兄妹,还有那只半死不活的狐狸。

 

看着少女努力装作乖巧,努力扬起的笑容,天帝叹息着,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敷上女孩的眼眶,在旁人眼里温润晶莹的眸子在应龙天帝的眼中却是空荡荡窟窿,里面悠悠流转着的是忘川奔流不息的河水,又有谁能想到面前看似美好如夜昙的少女其实不过一具森白的窟窿,攀附其上的是忘川河底千百万年来无法被超度亦无法被净化的痛楚与绝望,只因主人尚未长成就被剥夺了继续成长的一切机会。

 

“瞳瞳,”润玉缓慢的伸手,把瑟瑟发抖的女孩轻轻抱进怀里,他的动作很慢,也很郑重,女孩只要有一丝的迟疑便可以轻而易举的挣脱,可纵然怕的浑身发抖,少女也只是紧紧地咬着苍白的唇瓣,被圈在胞兄温暖空阔的胸膛上,手里却依旧紧紧地攥着狐狸的脖颈,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不被那暖的,热的,活着的温度灼伤。听着那安稳有序的有力心跳,那自有灵识起就伴随着她,给予她安稳的声音,也是之前千百年来除了无尽的哀嚎与流水声外,唯一能够给予她一丝慰藉,让她不至立刻堕落成天魔的声音,也是无数次逼着她清醒过来的,保护缠绕着她最后一点魂魄清明的来自于兄长的痕迹,让她纵使在失控的边缘也能挣扎着清醒过来,飞蛾扑火般去尝试那唯一一点暖意的存在。

 

“哥哥,好疼啊。”少女的声音终于褪去了全部的伪装,早已被忘川水腐蚀的不成样子的沙哑应是来自传说中的地狱幽冥,一切有关血肉的假象在呼吸间褪去,一身白衣高洁出尘的天帝陛下怀中拢着的不过一具空空的骨架,那是龙族的骨架,可除非有意控制又或者刚刚破壳,否则天龙一族的骨架无论如何都远超过一个人的长度,可丹朱无论如何都不会辩错那森白的骨殖上缠绕着的纯正龙气;可那又是一具怎样森然的骨架,边缘甚至被侵蚀的有些幽幽的绿色,被一只白骨龙爪紧抓的丹朱清晰地看见了其上被啃食过的痕迹,不难想象那些新鲜的血肉筋脉是怎样被忘川中无法往生的冤魂一口口咬噬殆尽,连骨头都想要嚼碎了吞噬下去,除了龙族大补,对修为有所裨益,另外就是寻仇……

 

哦,他想起来,丹朱的眼睛瞬间瞪大,那是十分久远的回忆了,昔日,英武神明的长兄曾于忘川为他采摘回一种特殊的药物,名叫尸溟花,长在忘川河底,却有着净化怨恨戾气,长久服用甚至有提纯血脉的功效,不过兄长说什么来着……

 

“此物需以神兽血脉为引,骨殖做根,往来幽魂怨气为养料,催发生长,故而不可多得。”

 

而那个少女森白的骨缝中袅袅盛开摇曳多姿的,分明就是一朵朵尸溟花。

 

“其实,或许我应当唤你一声叔父呢。”女孩嘶哑破碎的声音在耳畔悠悠炸响,与此同时丹朱终于看清了润玉广袖遮掩下的,那些琉璃净火焚烧过的痕迹还有……应是曾经被生生剜出心脏所导致的,胸口坍塌破碎的骨茬。

 

“用青丘不传之秘的秘法,和一个你不在乎的侄女的命,换来天后的默许与庇护,是不是很得意呢?我的好叔父。”

 

“所以你始终不喜欢兄长,有多少原因是所谓的他心机深沉,又有多少是因为,你感知到了他与当初那颗被你握在掌心的心脏其实系出同源?”

 

“用我的命,去换那颗名为旭凤的死蛋的重生,你很得意是不是?”

 

“那么你知不知道,那九九八十一天净火灼烧炼制的滋味,究竟是有多疼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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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这其实是玉鹅养企(齐)鹅脑洞,很欢脱的日常风来着,然后因为我想要交代一下前因后果,不知不觉的就写成了这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我就是想交代一下为啥旭润不可能在一起,一方面是锦觅和棠樾的缘故,还有更多的缘故,另一方面纯属……薅丹朱的尾巴太爽了,我没忍住,真的。私设非常多,occ有,原创人物有,放心,我们的小姑娘就在交代背景的时候戏份多一点,因为大龙正在挨雷劈,连同企鹅的那一份一起,所以小姑凉先来抢个镜,顺便我们的玉玉的小妹妹身上的一切也和大背景有关,也和为啥容齐宝宝在人间会被虐的那么惨有关,是必须交代的,所以……很抱歉啦。背景里旭润在一起过,但是那是过去时,个人认为不是所有破镜都能重圆的,以后会让旭凤想起一切来然后让玉玉亲自怼完齐鹅小天使帮爹爹和姑姑继续怼。齐鹅小天使算是玉玉自体繁殖……很复杂的操作,理论上旭凤应该是他的生物学父亲实际上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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